追憶兩個爸爸

撰文/攝影  陳靜惠

 

     不久之前，全國才歡度過八月八號「父親節」；再過不久之後，農曆九月九號「重陽節」也將到來了。這兩個和家裡頭的長輩有很大的關係的節日，不知道大家都怎麼慶祝？

八月八號「父親節」是我想念我的老爸的日子。

可惜爸爸不是一個長壽的人，但是我認為他的一輩子活得夠精彩，雖然他的人生來去匆匆但也已不虛此行。

也許是老王賣瓜吧，對我來說，老爸是我永遠的偶像，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聰明也最勇敢的人----永遠懷抱著理想、永遠努力不懈充滿幹勁、永遠勇於迎接挑戰，也永遠勇敢地築夢和圓夢。和這樣的老爸生活在一起，日子從來都不覺得乏味。

我的老爸是一位天才型的人物，所以在商場上功成身退、順利交棒之後的退休生活也很精彩。我記得那個時候老爸都已經是頭髮斑白，五十好幾的「老頭兒」了，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收集到的資料，總之，有一天老爸興沖沖地宣佈：他即將要再創事業的第二春，他要去馬來西亞東部尋找鮑魚養殖場，養大的鮑魚做成罐頭之後就可以賣回台灣的餐飲市場！！

行動派的老爸整裝出發後，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半年以後的事了。

雖然，最後他的計劃終究沒有成功。可是我從不會忘記他當時返國之後，神采奕奕地描述他的「東馬」經驗的興奮心情。那個時候的老爸，大概消瘦了十公斤，而且「東馬」火毒的太陽又把他晒成了一個黑人兒，在那個通訊不發達的時代，當一個提著行李的黑乾瘦老頭兒出現在家門口時，一時之間家人差一點認不得他來。

老爸返家後，我們就開始有好多好多精彩的故事可以聽，每次他總是口沫橫飛，開心地描述他的「東馬」經歷，他告訴我們如何在濱海鄉下尋找養殖場和魚貨，怎麼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和當地食品加工場溝通，怎麼和當地人交易、買食材張羅三餐，怎麼克服潮溼的雨林生活和怎麼與隨處可見的爬蟲類生物和平共處…。

我是真的佩服我家的老爸，一個閩南語說得比國語溜、一個完全不懂英文的初老老人，他竟然可以毫無畏懼，提著行囊隻身勇闖「東馬」築夢；一個在家從來不會煮飯的老爺，竟然自己買鍋、買盆每天煮薑絲魚湯裹腹，而且還持續半年吃著相同的菜色，因為那是他在異鄉唯一學會的料理……。

其實，我的「天才老爸」在五十幾歲的時候，除了「東馬」經驗，他也曾經苦練學習針灸，最後還遠赴巴布亞新幾內亞為當地人義診；他也曾經鑽研，自己動手做成了一座「檜木藥浴蒸氣桶」，他說：這樣子就可以讓很多老年人保養身體……。

記憶中的老爸總是渾身是勁，他的行動力總讓人驚豔。

雖然十二個年頭過去了，十二年前的「父親節」那一天，我們送走了老爸，雖然當時的他還不算是一個真正的老人，但老天爺執意接走了他，從那一天開始，我變成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，可是我心裡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「天才老爸」。

一直以來，我總是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。失去了老爸之後，老天爺仁慈地給我另外一位爸爸，他是我的公公Luigi Lo Duca。

雖然我們的國籍不同，語言也不是真的暢通無阻，但我的公公Luigi和婆婆Anna對待我這位台灣媳婦真的好得沒法兒挑剔了。他們都是那麼善良，那麼有內涵的長輩，他們將對自己兒子的愛，絲毫無保留地投注在我這個外國媳婦身上。

當我們決定馬希莫留在英國「賺錢養家」，我回去威尼斯學習義大利文的那段時間，當時已經退休的公公是我最好的「家教老師」，每天公公總是會不厭其煩地仔細幫我檢查學校作業，雖然有時候他也會敲我的腦門警告我的粗心大意，可是更多的時候，他總是不吝於讚美我在學習上一丁點小小的進步，如果哪天他在我的筆記本上簽上『LLD』三個大字，它的意思是：「看啊，她也是我Luigi Lo Duca教出來的好學生！」

每天和公公聊天也是一件樂事，我們的「基本配備」總是白開水各一杯，然後一本「中義字典」和一本「英義字典」。就這樣子，我們東南西北什麼都可以聊，電視節目、時事、歷史、料理、旅行、政治、音樂、藝術、宗教、電影……博學多聞的公公，總是會有他的一套方法讓我明白義大利文，更教懂我很多很多以前從來都不知道的事。

我和公公婆婆同住的那段時光，我們公、婆、媳三個人，很早就習慣利用每一個週休二日，不用趕上義大利語文課，也不用準時上班的輕鬆週末，真正的放輕鬆享受我們的家庭團聚日。

夏天的時候，我們大部份的週末「浪費」在Eraclea海邊練游技、發呆、曬太陽、練習義大利文、野餐，還有發想午餐應該準備哪些海鮮料理犒賞自己…..秋冬的時候，天氣再冷也要去SanDona鎮上的酒吧喝杯spritz開胃酒或咖啡，之後，如果太陽公公賞臉，我們就會悠哉悠哉地在陽光底下散步聊天練腳力。和他們兩老一起享受這種『老人的生活步調』我完全適應良好。

兩年前的夏天，我的公公盡了最大的努力，幫助我們順利完成了第一趟精彩的義大利旅行深度之旅。

我怎麼也不會忘記，當我們第一次帶著一群台灣客人踏上義大利，出現在他的眼前時，他臉上那個開心、滿意和驕傲的神情………對我公公和馬希莫這對父子來說，那是一個多麼開心的暑假啊！虎父無犬子，果然這對父子聯手創造了一個不可能！

只是，當時沒有人知道，那也是公公人生中最後的一個夏天，兩個月之後，在九月九日中國人敬老重陽節夜裡，他的精彩人生就此謝幕…….。

我一直都覺得，我的老爸和我的公公兩人是如此相像：他們都長得一臉的冷酷樣兒，任誰看了第一眼都怕，而且兩個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人，腦袋和脾氣也都又硬又臭，偏偏他們又都聰明絕頂、才華洋溢，所以在他們的時代裡，也都在社會上掙得了自己應有的一席之地。

雖然他們都是性格剛毅的鐵漢，但卻不曾對晚輩減少付出他們的慈愛。

從小到大，我所有的記憶中，我的老爸總不停止對我這個小女兒的寵愛；我的公公也從來不介意我總是搶他愛喝的鄉村現擠牛奶，也從不會吝惜與我分享他珍愛的私房菜……，我一直都知道，他很早就已把我當成自己的女兒般來疼愛。

已經十二年了，我不再有機會擁有那位會溺愛女兒的老爸，也沒有機會再歡度任何的「父親節」；也已經二年的時間了，回去義大利的時候，我也再沒有親愛的公公會來機場為我們接機、送機。即使不在我們的身邊，他也總是隨時準備好要幫助我們。「重陽節」變成我們緬懷義大利公公的日子。

飛快的時光殘忍地讓我明白
環繞身旁的至親至愛都不會陪我們到永遠

飛快的時光讓我醒悟
用不著過多久的日子，慘綠少年的鬢髮也將漸漸發白

飛快的時光教會我一件事
不管身旁的幸福能持續多久，現在就要把握它、珍惜它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