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義食小百科》：義遊味勁之「煙花女義大利麵 」

撰文 / 陳靜惠

我想很多人有這種體驗，有時候其實不需要用到眼睛看東西，光是聞到「氣味」就可以馬上知道自己身在何處。

對我自己來說：高壓悶熱的蒸氣味中混雜著人體的氣味兒，還不時飄散著濃濃氯氣的味道...，這時，我腦中浮現的是〝室內游泳池〞的畫面；再舉一個例子：一股熱水氣裡夾雜著溼熱雞毛的臭味，不時還掺雜著魚腥味和瓜果的酸腐味…，這個地方肯定是台灣熱鬧、吵雜的〝傳統市場〞。

你知道嗎？曾經有一個時期，義大利人也很著迷英國式的PUB。所以在義大利很多地方，突然出現了很多老格調的英式裝潢，仿古厚重老舊的木頭橫樑和家具，搭配著褪色的真皮沙發和大塊大塊的短毛地毯，PUB音樂縈迴在昏黃的燈光下…..義大利人也學英國人在PUB賣啤酒和薯片，看起來雖然也挺有模有樣的，可是就是怎麼樣也創造不出熱鬧的「英式PUB風」。

最後，義大利的這股PUB流行風，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為什麼PUB在英國大受歡迎，而在義大利卻乏人問津呢？

我認為，關鍵就在於「氣味」。

踏進英國暈黃的PUB，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很「複雜」又很有「層次」的混合臭味：

首先，最搶眼的一定是各種廠牌的香煙味和雪茄味，突破這層「煙霧」之後，一股明顯的木頭後味就瀰漫在空氣裡，然後不時飄進來，廚房裡炸薯條的味道，還有已經被用到四處都磨破表皮的真皮沙發，透著皮革的霉味；當然髒黑到發亮程度的地毯上，隨處可見的乾燥酒漬、食物醬汁的污漬和被煙灰燒焦的破洞，這千瘡百孔的髒地毯，也毫不客氣地散發出一種讓人很難形容的酸臭味兒 ....。

   

認真說起來，很多英國的PUB不但又老又舊，對觀光客來說也是氣味不佳的處所，可是對老英來說，鼻子聞到這些熟悉的霉味，傳達到大腦的訊息卻是一種家鄉的歸屬感和安全感…，與親朋好友消磨在這裡的美好往日時光，再度被勾勒浮現....。

我覺得，這就是一種「嗅覺的想像力」，是一種大家都有的能力。而且年紀越大，能力越強！

為什麼這裡要說那麼多關於「氣味」的事？

因為義大利有一道挺有名氣的麵食，它有一個令人不解的名字，就叫作「煙花女義大利麵」
(spaghetti alla puttanesca)，也就是「風塵女郎風格的義大利麵」的意思，它也是運用「嗅覺的想像力」來命名的產物。

「煙花女義大利麵」的醬汁材料，簡單來說就是義大利人常吃的蕃茄紅醬，再加上義大利本土最普遍的三種食材：鯷魚、黑橄欖和酸豆，熬煮出來的濃郁紅醬。

它的發源地，當然就是義大利麵之都拿坡里，不過現在的餐廳裡，更流行的口味是羅馬版本的「煙花女辣椒義大利麵」，差別在於多加了辣椒的味道，所以大家覺得吃起來更帶勁。喜歡吃肉的年輕人，也愛「煙花女雞肉辣椒麵」，軟嫩的雞胸肉搭上煙花女紅醬，不但飽足感更佳而且也更富遐想空間。

現在問題來了，「煙花女紅醬」看起來不過就是一款「加強版」的紅醬，究竟為什麼要和「煙花女」扯上關係呢？

老實說，在義大利「煙花女義大利麵」的典故如何？並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。

不過大家最願意相信，也最有「故事性」的說法是：「煙花女紅醬」其實是平常時的用餐時間，老鴇利用隨手可得的便宜食材，煮給自己的小姐們吃的食物。每次煮飯的時間，紅燈區的廚房裡，熬煮在醬汁裡的大蒜、奧勒岡等香料，都會飄散出濃郁的氣味引起大家的食慾。而且「煙花女紅醬」裡頭的鯷魚、黑橄欖和酸豆又通通都是「重鹹」口味，吃起來又鹹又香，對義大利人來說，實在是開胃好吃的不得了。

原本，這道菜只是「小姐們」之間常吃的私房菜；後來，漸漸的演變成了：常來上青樓光顧的熟識「恩客」，也不時有機會讓老鴇媽媽請吃一頓這款「煙花女義大利麵」，補充補充消耗的體力。

請想像一下：整條的紅燈街在吃飯的時間就會飄出這種鹹香誘人的紅醬氣味，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提醒你這個好吃的食物；這個好吃的食物，提醒你慷慨大方的老鴇媽媽；慷慨大方的老鴇媽媽，提醒你漂亮迷人的煙花女小姐；漂亮迷人的煙花女小姐，提醒你又是該@#%&*@#的時候了。

這，就是「嗅覺的想像力」的威力！

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如何？我其實挺懷疑的。

義大利有二十個省區，那麼多的菜色可以選擇，偏偏所有的老鴇媽媽只會煮這款重味、重鹹又重辣的便宜菜「煙花女紅醬」？(PS：而且完全符合風塵小姐的刻板印象！) 還說整條街同時都在熬這個醬？全民都在吃這個麵？這也太厲害了，大概只有學校的營養午餐可以做到這麼大規模的一致性用餐程度吧！

我真的很懷疑，這只是義大利人瞎掰的故事之一罷了。

老實說，我認為比較可信的說法，應該用「說文解字」的層面來解釋這紅醬和煙花女的關聯。

義大利有一個字叫做「puttanata」，它的意思是：「垃圾」或者是「 一堆亂七八糟沒有價值的東西」。

對義大利人來說，如果一個很熟識的「不速之客」突然來你家，還厚著臉皮硬是聊到了用餐時間還不離開......廚房裡什麼像樣的食材都沒有，只剩下蕃茄、洋蔥、大蒜、鯷魚、黑橄欖、酸豆這種家家戶戶都一定有的「調味品」，香料架上也一定還有瓶瓶罐罐的奧勒岡、百里香、羅勒、巴西利.....這些亂七八糟的香料。

客氣的你對你的朋友說：「不好意思，今天家裡頭什麼都沒有， 那麼，就讓我來煮個puttanata ( 亂煮、亂做一通之意 )，你就不要嫌棄，將就一點兒，在寒舍隨便吃吃了罷.........」。

還有，在Toscana的方言裡，也有一個字叫作「putta」，它的意思是「辣的」。在Toscana的臨海地區，尤其在復活節的時候，當地人特別喜歡吃一種鹹味的米蛋糕，它的名字就叫「torta putta」，中文的意思是「辣蛋糕」。就是因為torta putta裡面加了很多豆蔻、肉桂這種辣味的辛香料，味道吃起來香香辣辣的，因此而命名。

現在的義大利人也把妓女叫做「puttana」，其實就是綜合了「辣妹」，加上「亂七八糟，沒有價值的女人」的意思。

現在就來看看「putta」、「puttana」、「puttanata」、和「puttanesca」 這四個字聽起來是不是很相似？而且意思也似乎也能貫通？

將這款濃郁、辛辣、便宜食材的紅醬，最後引申為「煙花女紅醬」看起來似乎就比較合邏輯一點了。

我們在看八點檔本土劇的時候，人老珠黃的元配，不都是最喜歡指著年輕、妖嬌、美麗、傲慢的小三的鼻子破口大罵：「妳這不要臉的女人，看看妳這一身不三不四的的辣妹打扮，妳這個亂七八糟的妓女，垃圾的東西.....，為什麼要搶我的丈夫？？？？」，「別囂張，我(這個沒有用)的丈夫，只是一時意亂情迷，迷戀妳的青春肉體(辛辣可口？？).......」。

看吧，「putta」加上「puttana」或「puttanata」演變成「puttanesca」，是不是真的比較合理呢？不但是義大利人，就連台灣八點檔的長壽劇不也都是這麼演的嗎 ！

看倌們，你們的看法如何呢？